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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阳谋定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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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前世里常常有熬通宵之后睡一个白天的习惯,但自从两世为人之后,徐勋便再也没有您意过。即便是如今人在江南,并不需要去西苑督促练兵,并不需要准备文华殿便朝前和小皇帝朱厚照的商议,也不需要应酬一天到晚的明刀暗箭,可他仍是卯时就起床。

    这天一大早,他几乎是准时睁开了眼睛,见一旁的沈悦睡得正香,几缕头发散落在他的肩上,那轮廓优美的颈项上还留着昨晚那一夜被翻红浪的痕迹,他不免微微笑了笑,随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然而,他才趿拉上鞋子,尚来不及站起身,背后就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

    “又是这么早要出去?“

    扭头看着睡眼惺忪看着他的沈悦,徐勋笑着伸出手去摩挲了一下那光润的脸颊,宠溺地说:“嗯,我去一趟傅公公那儿,你再多睡一会儿,横竖别人知道我不在家,不会上门来搅扰你和爹爹。等这一阵子过了,我就有空陪你去莫怒湖划船了。”

    “看你说的,难道我就惦记着你这点事?”沈悦揉了揉眼睛,随即支着胳脖半坐起身,见徐勋的目光自然而然顺着她的脸往下,她这才醒觉到上身形光景,有心想要遮掩一下,可下一刻却索性挺直了身子任他瞧,嘴里还轻哼道,“到了南京,你居然比在京城还忙!”

    尽管明知道小妻子是在色囘诱自己,可徐勋偏生被这种无限美好的风光给闹得心头绮念大起,好一阵子方才硬生生忍住了,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谁让你夫君我是个劳碌命!谁让京城那些老大人们都不肯放过我,时时刻刻就要闹出事来!得,我走了,兴许今天能早点回来。”

    猝不及队给了小丫头一个告别之吻,徐勋便立时回头站起身来,抓起架子上的一件外袍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眼看那门帘落下,沈悦顿时重重躺了下来,嘴里没好气地嘟嘻道:“死家伙,谁说没人来搅扰我和爹爹的?人家是没告诉你,今天魏国夫人要来做客,总得尽心尽力,不让人瞧了笑话去!“

    徐勋自然不知道小丫头那些嘟嚷,就算知道魏国夫人要来,他仍然会将其舍下去傅容那儿。毕竟,戴义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可比身为南京守备的魏国公徐储要紧多了一如今的他不再是昔日金陵那个小人物,有些脸色已经不需要再看,有些心意也已经不再需要揣摩了。

    梳洗更衣随便对仃了两自早饭,徐勋又去见过徐良,随即才带了几个随从打马出门。等到了常府街的傅府,早有门房上前牵马相迎,一路走一路又殷勤地说道:“伯爷今天来得正好,我家大少爷昨晚上国子监休沐回来,这会儿老爷带他去拜见戴公公了。”

    当年正是因为救下傅恒安,方才有了之后那一连串的事情,因而对这个其时有些迂腐的傅公子,徐勋自然是印象深刻 印象夹深刻的是当初自己潜入国子监想把人带走时,傅恒安竟是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莞尔一笑过后,等到他进了二门,也就一时起意向了路的那中年妈妈打听了一下傅恒安的情形。

    “大少爷去年才刚成婚,是老爷看中的人,南京金吾后卫指挥使荀大人的长女,大囘奶奶人最是贤淑孝顺,老爷夫人都极其爱她。”那中年妈妈却是个嘴碎的人,因平日引导徐勋的都是傅容身边的小火者,轮不上她,她此刻不禁有意又卖弄道,“小垩姐也已经定下了婚事,是南京羽林前卫指挥金事家的次子,七月就要出嫁了,这些天一直都在家里赶绣活……”…。

    想到那个曾经飞扬跳脱的红衣少女,想到那时候曾经风传一时的傅容有意招他当女婿,徐勋不禁微微一笑,觉得这些旧事仿佛上辈子一样遥远。走着走着,他就听到了一阵悠长清远的琴声,一时不禁驻足倾听。而那中年妈妈一面絮絮叨叨地说一面在前头带路,好一会儿方才发现情形不对,一回头就看到徐勋留在了原处,暗自埋怨两句后慌忙又赶了回去。

    尽管对于琴棋书画都没有什么造诣,可这会儿陌生的琴音一起,徐勋就听出了不同寻常的韵味,因而,见那中年妈妈回转来要说话,他就摆手止住了她,直到一曲终了才打囘手势示意继续往前走。那妈妈本是预备好了徐勋一问自己该怎么回答的,可见人始终不提这一茬,她又忍不住,当即赔笑道:“伯爷可想知道,这抚琴的人是谁?”

    “是司礼监戴公公?”徐勋随口一说,见那妈妈吃了一惊,他便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在京城就听说了,司礼监一众内相之中,戴公公琴艺最精,就连萧公公也有所不及,今日有幸听这一曲,倒是没有白走这一趟。”

    说话间,又是一曲清音传来。这一次,徐勋却没有驻足倾听,而是一边走一边凝神细听,这一次总算是依稀分辨出是自己以前音乐课上听过的梅花了,也就是俗称的梅花三弄。到了一扇月亮门,见那妈妈束手而立,分明是不能再进去了,他就背着手徐徐而入,绕过一簇花丛,就只见那边的草亭中,戴义正在专心致志地抚琴,一旁坐着傅容,傅容身侧还侍立着一男一女,分明是傅恒安和傅瑾。

    徐勋没有贸贸然出声打扰,直到戴义又是一曲终了,他才欣然举步前行,见傅容已经瞧见了他,他便出声说道:“戴公公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一曲就是听在我这一窍不通的人耳中,也觉得余音绕梁非同凡响。”

    戴义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这出自徐门正传的琴艺,听徐勋开口称赞,他一面站起身在一旁小厮棒着的铜盆中净手,擦拭干净之后就含笑说道:“都是当年英庙恩典,我这才得以学到这一手琴艺,料想日后要是真的在宫里呆不下去了,在外头做一个琴师也能混口饭吃。”

    “戴公公还有一手绝活,你让咱们这些没绝活可怎么办?”傅容笑着附和了一句,随即就冲着身旁的一双儿女道,川恒安,你上次休沐正好没回来,不曾见着你这恩囘人。瑾儿,你也去行个礼!”

    傅怕安从前对徐勋只是敬佩,可如今徐勋从京城转了一圈回来,却已经是立下战功的伯爵,他便多了几分仰慕,这会儿行礼之际竟是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徐勋自是连忙一把搀扶了他起来。

    而傅瑾这屈膝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了,见徐勋颔首,她立时直起腰来,捏着帕子回到了父亲身边垂下了眼睑。

    这时候,戴义才好奇地问道:“松庵,你刚刚说这救命恩囘人是怎么回事?”

    傅容还没答话,徐勋就抢着说道:“就是些许小事,也只有傅公公一直记挂在心而已。”

    “平北伯这是给恒安留面子……唉,这事说起来也丢脸。”

    傅容斜睨了一眼傅恒安,倒是踌躇要不要揭开旧事。然而,他犹豫的当口,傅恒安却突然开了。,竟是一五一十对戴义坦然将昔日最丢脸的那段过往讲了出来。见儿子这坦坦荡荡的模样,傅容虽暗叹自个把这呆小子教的太君子了一些,可心里却不兔有些骄傲。…。

    而对于戴义来说,这时候方才明白为何傅容当初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向萧敬举荐徐勋。

    想想这卜子虽是刁滑难对付,可对自己人倒是一贯不错】—府军前卫那些军官一个个升迁贼快:杨一清援兵之恩,他便还以三边总制;张俊托以腹心,他便为轻轻巧巧谋了个戴罪立功;傅容郑强当年对其有举荐之恩,他就请来御笔匾额;就是东宫那些太监,也多多少少得了徐勋无数好过……更不用说魏国公徐俑,徐勋给其妻弟王世坤找了个最好的前程不算,又在御前替人挂上了号,又给徐伷的幼子徐天赐请了勋卫之封。

    与其为敌,远不如与其为友!

    心里这么想,戴义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不咸不淡地赞了徐勋有胆色诸如此类云云,旋即便借故休息告辞离开。他这一走,傅容便干咳一声让一双儿女退下,却不料傅瑾轻声嘟嘻道:“戴公公好不容易才答应教我学琴的,现如今他这一走,肯定是看见闲人不高兴 。”

    “所给我住。!”

    傅容不料女儿这么不会看眼色,一时大怒,当即沉下脸训斥道:“你家里的夫婿是军中世家子弟,懂什么琴棋书画,而且就你那一丁点操琴的功夫,还不够格让戴公公指点!给我回房去做你的刺绣,少出门!- -

    傅瑾被这一番话训得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突然旋风似的转身就跑,傅恒安不禁露出了担心的表情,行过礼后匆匆就去追她。眼见一双儿女都走了,傅容才长叹一声道:“都是我惯坏了这丫头,竟是连个上下高低都不会看了!幸好嫁过去不是当长媳,否则真是要丢脸了……- -

    见徐勋不以为忤,傅容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声一—强扭的瓜不甜,幸好他当初不曾动过用婚姻拴住徐勋的想法,否则就凭女儿那性子,也决计不讨徐勋这样玲珑剔透人欢心!

    只是,既然徐勋都对傅瑾的失礼不以为意,他也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片刻功夫就岔开话题道:“昨晚上我和戴公公谈天说地,借着当年曾经在内书堂有些情谊,倒是拉近了好些距离,但过于露骨的话却不好说,可他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意思。这宫中素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没力气了,他倒是想到南京来养老。”

    “看来,戴公公是人未老心先老。”徐勋很能理解戴义这种在高位搏杀了一辈子,到老来想安安静静享些清福的打算,毕竟,这种风口浪尖上的日子只两年就让他有些头疼,更不要说戴义这等年纪了。于是,他只沉吟片刻就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他,只消过了这一阵子,日后戴公公想要到南京当守备太监,我必然全力促成。”

    尽管徐勋如今自己还立足未稳,可他说出这番话时,却显得信心十足,傅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思量这番保证是否实现不了,竟是跟着点了点头:“有你这番保证,戴公公那边我就能够更使得上劲些,毕竟,他后日就该启程回去了。倒是你,我让人给你选了这几个好日子,可你最终给你亡母选定的移灵日子居然在八月,是不是太靠后了,你一下子离开京城那么久,要是有人带挈得皇上迷恋其他玩意或其他人物,你回京之后说不定又是举步维艰。”

    “傅公公担心得不错,只不过,就算我不把这日程往后推,别人就不会拖延我的行程么?不是我夸口,三两日之内,京城大概又会有旨意亦或是文书下来,不管什么事,拖我一两个月是至少的。这一趟让我出来他们费了多少劲,怎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

    “你是说……” 傅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无比古怪,约摸猜到了徐勋这一次下江南的目的,一时为之色变,“你这是玩火啊!”

    “我也知道玩火者必自囘焚,可与其钝刀割肉,不如烽火燎原一了百了。”说到这里,见傅容已经是一手紧紧抓囘住了扶手,徐勋方才淡淡地说道,“当然,我之所以会顺着他们的心意下了江南来,也是因为金陵是我起家的根基。在京城肯与我为友的,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就只有宫中那些个人,但在金陵,我的名声基础好,此次回来再努力一经营,轻轻松松便能取得比在京城多几倍的支持。既如此,我在这儿多留一阵子,远比在京城和人斗心眼强。”

    “既然你方方面面都想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提醒的。”傅容长长吁了一口气,最后一字一句地说,“我和陈禄都不必说,若有能做的,你尽管说。倒是你,林瀚那几个人不是那么好掌控的,而且你推动众人举荐他为吏部尚书,恐怕这事难如登天。”

    “不成功也不打紧,就算不成功,这是我到南京之后才有的事,对于朝中老大人们而言,必然把他看成是和我有涉,打垩压提防自不必说。而林大人因此一事,未免更加觉得朝中老大人们行囘事不公。就是他们那些门生故旧,耳儒目染之下会做出什么选择,那就很自然了。所以,这是阳谋,就看京城那些老大人们如何接招!”

    傅容深知马文升被弹劾求去乃是突发事件,而在这样的突发事件面前,徐勋仓促之下能够采取这样八面玲珑的应对,他除了欣慰之外,便是说不出的惊讶。然而,此刻听到徐勋这番话,他眯了眯眼睛,暗叹一声徐勋若不是过去荒废了太多时日,否则走科举正途,若能考囘中进士说不得是宰辅之流,他就笑着说道:“好,好!那咱们就静候京城的佳音了!”

    京城的“佳音”并没有让徐勋等上太久,戴义默契地和他达成交换条件离开后不过两三天,徐勋便接到了八百里加急的西厂急报,道是南京上新河关杭州北新关监税太监贪墨,小皇帝大发雷霆,让他立刻详查,正是映衬了临出京前朱厚照的嘱咐。然而,报信的那西厂番子带来的还有谷大用的亲笔信,那看似粗疏的太监却是用粗疏的笔迹提醒说,小皇帝登基之后,钞关太监少说换了三分之二的人,其中一多半都是走刘瑾的路子放下去的。

    到了这时候,徐勋自然心中了然,重赏了那个西厂番子就放了人回去,却是仿佛没这档子事似的,丝毫没有往上新河关去,更不用提杭州北新关了。倒是又过了数日,锦衣卫又是紧赶慢赶送来了一封急信。打开信一看,徐勋就忍不住站起身来,眉宇间流露出了几分诧异和复杂。

    焦芳那家伙,终究是得偿所愿登上了吏部尚书的宝座!

    尽管最初对此这消息就有几分意料,可真正得到了印证,徐勋还是不免觉得有些挫败。然而,信上说刘大夏没有得到吏部尚书的位子,因此和焦芳闹翻,哪怕焦芳请了李东阳从中说和,刘大夏依旧不理会,最后竟愤而上囘书请求致仕,他不禁有些意外。待看到最后一张李逸风的注释夹片,他这才醒悟了过来。

    昔日弘治皇帝在位最后几年鲜少接见内阁阁臣,纵使刘健身为首辅也几乎不得见天颜,而刘大夏列位兵部尚书,几度见驾,阁臣部堂还要向其打听皇帝出何语这便种下了猜忌之因。故而这一次吏部尚书廷推三人,刘大夏焦芳林瀚,朱厚照随手圈了焦芳,自然而然让刘大夏大失面子。而刘健谢迁虽不齿焦芳为人,可也不喜欢从前抢尽风头的刘大夏,更忌惮来自南京的林瀚,于是最后虽然选中了焦芳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林瀚虽没能补上吏部尚书,可刑部尚书却出缺了,而且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过世,右都御史杨一清总制三边,再加上兵部尚书刘大夏求去,这下子竟是空了三个七卿的位子,要是杨一清肯回来,那是兵部尚书最理想的人过……现如今也只有先争一争另两个……”

    尽管得到了翔实的消息但徐勋并没有贸贸然拿着去和人商量,直到正式的旨意到了南京,一时间在南京宫场激起一片哗然,他才再次过府拜访章憋,却是请其约见林瀚和张敷华。等到三老一小再次泛舟莫愁湖,徐勋说起刘大夏致仕 果然让三老愕然之下大为愤怒。

    “刘囘华容虽则性子不讨喜,可终宪比焦芳这等不学无术之辈强得多,朝中三位阁老未免太过不公了些!”章憋素来冲动,一句指斥脱口而出,旋即就痛心疾首地说道,“先是左都御史戴公过世,之后马三峰求退,如今再加上刘囘华容,这简直是……朝中正气为之一空!这等时候 要是再没有人站出来,只怕朝堂上乌云蔽日了!”

    “能入廷推的名单,我本是心满意足,可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连刘囘华容也求去了。”林瀚丝毫没怀疑徐勋这消息不准,喝了一口茶就黯然苦笑道,“只可惜身在南京,声音要达天听实在是难如登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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