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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天真无邪的小王爷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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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侯爷饱食餍足,宝珠沉沉睡去。额角上汗珠粒粒出来,珍珠似晶莹有光。拿起枕边天青色绣相思鸟儿帕子,袁训为宝珠擦拭干净,向她晕红面庞上一吻,翻身睡回,喃喃自语:“该闹的别扭,还是要闹的。”

    他似睡着,却在久久沉思。上夜小婢见里面没有动静,蹑手蹑脚进来把起夜烛火燃上,再轻手轻脚出去。

    烛光混杂着月光,把她背影辅出长长一线,直到贴墙精雕细刻的博古架上,那架上俱是珍玩,熠熠微放着光泽。

    ……

    大门外,缓缓来了一对人。酒楼上无心猜测有心也不敢确诊的魏大人和王总兵过来。借着月光把忠毅侯府观瞧。

    门上灯笼熄灭,月光把朱门铜钉半掩半映,不同于别家府第的王者气派逸于风中。

    袁训一面闹别扭,一面很避嫌。他没有就官,半夜不会有紧急事情通报,不请客的日子二更后就取下灯笼,免得让人说招摇。

    饶是这样,“值!”王总兵也说出这一个字,隔着街道,眸带贪婪把门上朱色和铜钉几行几排数了又数,摸脑袋艳羡不已:“这辈子忠毅侯算是值了!”

    “那是人家投的胎好,你我兄弟只有羡慕的,如何能比得上他?”魏大人长声吁气,又怕惊动袁府的人,改成短声。

    王总兵沉吟着不服气:“他投的好胎我们比不得,但京中权贵不全是投的好胎。”眸中飞出混杂着痴贪的笑意,向魏大人道:“你和我,敢不敢做上一回!大好男儿不为功名不为利和禄,白活这一口气。”

    魏大人眨动眼神,不能说他不动心。把醉意收起,谨慎摆出来请教:“您有什么好主张?”

    “呵呵,好说好说。”

    背影在月下远远的去了,干刺似笑声也远远的散开来,真到不再闻见。

    …。

    “您请这边来,”丫头的指引声中,芙蓉色衣裳的一个妇人走入二门。悄悄的四下里看几眼,见花草翠带飘洒,垂廊绕柱,一座大的钻天假山石玲珑可观,下面流水,一簇红色鱼儿在水里游。

    妇人垂下面庞,想自己拜见忠毅侯夫人是来对了。昨天拜见的两家夫人,都有女儿在宫中,对外也号称富贵气象,但和这里相比相差太远。

    款款行去,见花草中掩映一间房屋,碧桃周护,绿柳周垂,正以为到了侯夫人正房,却看到只一间在此,周围皆是抱厦,不由她恍然大悟,这是见人的小客厅。

    丫头让她厅下静候,她进去回话。不一会儿,里面吩咐:“请。”丫头出来含笑:“跟我来。”把妇人带进去,见黑漆百寿字大屏风摆在正中,这里有椅子,但没有人。

    转过屏风,往东是小小起坐间。清一色玉色绣桃花锦垫在椅子上,临窗亮光下坐着年青的侯夫人。

    妇人见到后,就伏地拜下:“郑倪氏见过侯夫人,再代我女儿彩菱见过侯夫人。”

    宝珠忍不住笑,这倒一个也不少。让她起来,见倪氏生得翩然,面目不见得多出色,清清爽爽似清水中见白石,秀致可亲。

    “请坐吧,难为你来看我。听说你才进京?可好生歇息过。”

    妇人刚坐下,见宝珠问话,又重新起来,垂目观心的回答:“接到圣谕不敢耽搁,半个月前动的身,昨天进京。我女儿彩菱以后就要进宫,说不好侍候加寿姑娘,所以夫人这里是一定要拜见的。”

    宝珠颔首,让她再坐。说不想插手宫中的事情呢,也不是完全不想了解。这个人既然在面前,也就问上一问。

    先问她:“你女儿今年多大?”

    倪氏陪笑:“今年十一岁。”说过,小心地向宝珠面上看上一看。而宝珠不易觉察的皱皱眉。

    十一岁,这是为皇上进宫,还是为太子英敏进的宫?

    又是谁指点来见自己?

    有了奉旨会客,宝珠倒不担心自己见她,也不担心她女儿为着谁的宫,只是明了为加寿宝贝这就开始了。

    夫妻俱在京中,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暗暗思忖,是娘娘让她来的,还是她自己起意?又向倪氏问道:“你们家已经出京好些年不是吗?这又回来可要重新安顿吧?”

    “回夫人,我们家老太爷在世时,我丈夫还在京里。后来有一件事情得罪,又有一件事情受到别人牵连,全家返回原籍。但老太爷时,还曾送过姑奶奶进宫,不幸没福气,进宫第二年病逝。当时侍候老老太后,甚是怜惜,亲口说再送一个,老太爷已无姐妹,这事就作罢。但宫中有记档,皇上正月里登基开恩典,年长的宫人们恩赐出宫,宫中需要人手,就把我们家也想到,这就不敢不来。”

    宝珠明白过来,什么人家往宫里送姑娘都是一定的。历朝历代里有贫苦的人家女儿进宫,但也有不是正牌小姐不能进宫。

    太后就是借养父母亲戚之力,充做他们家的姑娘进的宫,太后身边的侍候人,在家里也大多是姑娘小姐一流。

    现在宫中缺宫人,在照顾民间之前,自然是先照顾以往的世家,这算是给他们的恩典,也是皇上笼络人心之一。

    这郑倪氏,夫家人丁已凋零,丈夫失去父萌,进学也没有中举,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祖上一点子薄面侥幸让宫中想到,自然快马加鞭的过来。

    宝珠含笑,她不会问在拜见她之前,有没有先拜见过别人。一个久在京外居住的人,就是听到忠毅侯的名头儿,进京后无人指点也不敢前来拜见。

    又难为她先来拜见自己,这是太后的威慑,也是加寿儿的名声远博。

    平白无故的,就不肯怠慢她。和她聊上几句,才端茶送客。带路的丫头送郑倪氏出去,屏风外踱出袁训。

    天清地爽,袁侯爷着一件杏白色宽袍,衣带没系,散落在两边,向宝珠边走边笑:“她来说什么?”

    “初到京里拜一拜就是这样。”宝珠说过,不等袁训说,为他整理衣裳。把衣襟上盘扣扣好,拢腰带的时候,袁训淡淡道:“这一回是初进京的拜,下一回就是女儿要到寿姐儿身边的拜,再下一回,就要往东宫去,”

    宝珠嫣然:“你也想到这里?但你和我可以放心,英敏殿下和加寿打小儿长大,自有情份。要说这件事情上,太后实在英明。所以我平时说,战哥儿多好,和福姐儿打小儿就玩,”袁训打断她笑:“咱们在说大女儿,你别把小女儿扯进来,”

    话到这里,外面有人来回:“小王爷来见侯爷夫人。”

    宝珠扑哧乐了,袁训板起脸:“看看,全是你招出来的不是?用早饭的时候,我说侥幸今天他没来,福姐儿才能心里只有我们的吃顿饭,这又来了,好在午饭我不在家里吃,免得见到他轻薄我女儿,我打心里不痛快。”

    “啐呀,当长辈的,胡说的是什么?”宝珠娇嗔:“战哥儿才几岁,福姐儿又才几岁,怎么能说轻薄。”

    外面脚步声过来,小步子踩得长廊踢哒踢哒,袁训急忙握住宝珠红唇嘻嘻:“他来了,别让他听见。”

    宝珠轻拧他手一下,往外看时,摆出笑容可掬,见萧战摇头晃脑出现,当岳母的满心欢喜:“战哥儿,你今天怎么没来用早饭?”

    背后,让袁训轻拧一下。宝珠摇摇身子,把不老实的手甩开,继续向萧战含笑。萧战欢天喜地:“岳父岳母,今天我接福姐儿家去,母亲中午给我们洗手做好吃的,祖母说带福姐儿睡中觉。”

    宝珠听到这里,就强忍住笑。在她猜得也不错,她后面站的侯爷脸上不太好看起来,背地里虽抱怨,对着孩子又不能真的挂脸色,袁训挤出来笑:“战哥儿,让你岳母看着你们玩就不错,前天才去过你们家,今天就不去了吧。”

    “不行!”萧战摇脑袋。

    按实在的说,萧战在有些地方比他的爹他祖父生得体面,如脑袋没有他爹萧观突兀似的大,但人儿还小,小孩子不是脑袋特别小的,看上去小小身子小手脚,大人视线从上往下看,脑袋都有突出之感。又凡见过他爹的人,都对他爹的大脑袋记忆犹深,袁训就把萧战也看得跟他爹一样不体面,认为长大也是粗身子大脑袋。

    见萧战一晃头,袁训先觉得头晕,后悔这亲事的心再次上来,听萧战笑眯眯又道:“在这里玩,一堆的人和我和福姐儿在一起,接回我家去,就我和福姐儿两个人玩。”

    宝珠急忙向袁训面上飞一眼,见果不其然,侯爷面色就要发白。宝珠帕子掩面,装掩没来由的轻咳,其实是掩笑,也是不接话,让袁训去接,宝珠好看笑话的心思。

    袁训也不用宝珠接话,他怕让宝珠说话,宝珠会同样笑眯眯说:“好啊,你接走吧。”宝珠让话头出来,袁侯爷带着抢话头,向小女婿打个哈哈,干干的:“哈,战哥儿,为什么去你家,就只有你和福姐儿两个人玩?没人看着你们吗?”

    “我们玩成亲事,就两个人。”萧战天真无邪。

    袁训身子晃上一晃,宝珠在帕子后面嘻嘻一声,向丈夫悄悄扮鬼脸儿,看看你女婿,早早的都学成亲事,没把岳父吓倒吧?

    当岳父的代女婿尴尬:“你还小哈,成亲事这话不应该说。”

    “难道我和福姐儿以后不成亲事吗?”小王爷继续天真无邪。

    当岳父的让问得哑口无言,还要再说什么,宝珠推他:“要出门不是?快走吧,”袁训对妻子黑着脸原地不动。宝珠帮他又整整衣带,理得更中看些,正要推他走,外面走来袁怀瑜袁怀璞和香姐儿。

    “母亲,”随着叫声出来,袁怀瑜小外衣敞着,袁怀璞小外衣在手中拿着,香姐儿抱着几只宫纱珠花。

    袁怀瑜头一个腆腆小肚子:“衣带要母亲系。”

    宝珠又向袁训轻捶一下,怪他:“全是你害的,孩子们全学会。”袁训对这事才不脸红,反而振振有词:“好些年我不在家,全是自己穿衣服,现在团聚,自然寻你。”

    膝下,孩子们走到,袁怀璞把小外衣往父亲手里塞:“父亲帮我穿,母亲帮我系。我要进宫呢。”

    香姐儿把堆纱花儿往母亲手里塞,细声细气:“帮我戴得好看些,我要进宫去。”

    萧战见到,跟着学话:“我去帮福姐儿穿衣服。”甩开小步子就跑。

    “哎哎,你这孩子,战哥儿,你别去,”袁训叫着,萧战头也不回的跑远。

    引得宝珠又笑个不停,让孩子们先等着,把作势要追出去的袁训拉回来,先给袁怀瑜系衣带,边向袁训打趣:“侯爷走吧,别耽误你会客人,孩子们都要出门儿,你倒还磨蹭着赖家里?”

    把袁怀瑜打发好,再换袁怀璞到手边。最后是香姐儿时,袁训轻叹:“我的乖乖,你今天别进宫去,往你婆家去做客好不好?”

    “吓!我要进宫看太后!”香姐儿吓得小脸儿发白。袁训暗自恼火,向宝珠抱怨:“该去婆家玩的这一个倒不去?沈家多想接她住几天。”宝珠接下文,盈盈笑道:“不该去的那个去了是不是?王爷不在家,他要在,你这又是寻架打不是?”

    “我倒怕他不成?”袁训嘴硬的嘀咕着,见宝珠把孩子们收拾好,带着他们出门坐车,亲自送到宫门上,有太后宫中人出来接走,这又是一玩一天,御花园、小镇、太后宫里,不到天黑不回来,有时候天黑也不回来,袁训就此丢下,自去和昨天约他的人会面。

    能约到袁侯爷出来的,全是以前的旧友。不见得是太子党,像以前政敌前吏部尚书梁大人的弟弟,像教坊司的官员,出城踏青到晚上,回来向梁山王府接回福姐儿,父女同回。

    ……

    没有几天,老太太也听到消息,过来会宝珠:“昨天请忠勇老王妃来看戏,她告诉我,说往宫里去的人,全要往太后宫中去,你可曾听到这话?”

    宝珠微微一笑,不十分担忧:“这是旧年的债要发作,柳家老丞相虽没了,但以前旧事还在。太子妃现在是皇后,加寿又是太后亲手带着,虽然还小,太后允她自己管自己的宫务,许加寿自己挑宫女,寿姐儿又名字里带个寿,又有我为骗反贼编的假话,当时不知太上皇身边哪位太妃听到,如今太平了,传得沸沸扬扬,只怕有人借此要做文章。”

    老太太有些头晕眼花,道:“看来我老了,还是这事情太大,这竟然经不起事?若不是太上皇对太后好,我也不辞出宫,还赖在宫里在寿姐儿身边该有多好,还能帮帮她。”

    “祖母不必担心,太后虽没有对我说,也应该早虑到这一层。又有您的好孙婿使性子,闹了一通别扭,如今是奉旨会客人,再大开四门的会客也就不怕非议,有人要借此做文章,少不得我面前也有,看出来后再做对策不迟。”宝珠说到这里笑,向祖母道谢:“这是祖母的好眼力,寻来侯爷这样的能耐人。使个性子,也使出一层旨意,皇上把侯爷叫出去骂上一顿,问他折腾到几时,这不,这几天侯爷让客人缠得怕,见天儿躲出去吃酒,也不敢再说不见人。”

    安老太太欣然得意在第一层,第二层,是细打量宝珠如今不怕事情,面上光华稳重又深一层。老太太多少放下心,开始自得:“这亲事有你的福气好,也有祖母我的福气好,还有你舅祖父,”

    在这里皱眉:“他这是怎么了?大福气如今出来了,太后是亲戚,加寿一年大似一年,正享福的时候,他却病了?”

    “春天多发时疫,想来夏天就好,才刚打发人去送东西,说舅祖父昨天按三餐用饭,能饮食就好。祖母只管放心吧,您的药呢,还继续的熬了送去。”

    老太太听完,抱怨:“我的心为加寿还不够使,这老侯爷又来搅和。我还看着熬药去,给侯爷的,给掌珠的,给玉珠的,宝珠你也喝一碗,你有儿又有女,但你还欠苏大人一个女婿,”说过起身,往外走着,道:“谁也没有宝珠好,侯爷天天晚上在家,不像那清高的,如今和丈夫生分?真是奇怪,妯娌不好,关女婿什么事?不像那傲气的,丈夫不在身边…。”

    宝珠跟后面送出门,含笑提醒:“大姐丈就要回来了,祖母您的话要改改了。”

    “看我忘记,那没出息的大孙婿,他老子他二叔病得起不来,真是的,春天发时疫,他们也赶上这趟儿。没出息的不放心家里,他四叔又不成人,他辞官要回来?”老太太一口一个韩世拓没出息,但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缝儿,停下步子向宝珠悄声:“你大姐就要有孩子了?”

    宝珠微笑点头:“说有快着呢。”

    老太太欢欢喜喜:“好好,我老了,老侯爷要是一走,我也要跟着走。闭眼前,能看到傲气的有了,清高的有了,我也能闭眼。”

    自顾自说着,在春光里离去。宝珠在后面却愣住,没来由的心头一阵酸痛,有句话叫一语成谶,祖母这说的是什么?

    “老太太走了,夫人请回房。”丫头的话把宝珠打醒。她定定神,让人把昨天送药的人叫来。

    以前得力的人,孔青跟着怀瑜怀璞,万大同天天在外,心在铺子上。关安跟着袁训,天豹不知让蒋德怎么教训的,把自己关起来不知捣鼓什么不见人,他是跟袁训有功的人,袁训不管他,宝珠也不说他。

    家人中新提拔出来的,孔青带出来的小子,是袁夫人山西的家人,改姓袁,叫袁千。宝珠细细地问他:“亲眼见到老侯爷没有?”

    “奴才全是见过老侯爷面才回来,他们府里就是不让见,夫人使唤我去,奴才是不会答应。”

    “老侯爷面色可好?”

    袁千年青,回答得含糊:“饮食少了,瘦了,气色不好。”

    宝珠打发他出去,叫过红荷:“今天来见我的人都不见,去看老太太往侯府里送药,说我同去。”

    红荷陪笑:“别的人不见也罢,几位外省老诰命怎么能不见?她们上年纪,本是请老太太见,老太太说不熟悉,又说她们冲着寿姑娘来拜,还是夫人见的好。”觑着宝珠面色,小心翼翼:“有几个下半年回京为官,不见不好。”

    宝珠恼火上来,想见客舅祖父也不能就去探望,不由轻咬牙心中暗道,这等俗事真是烦心,难怪表兄要闹别扭。

    只得道:“那不必去告诉老太太,”又发现自己心急,抿抿唇,再重新道:“这样也好,明天叫上侯爷我们一起去。”

    红荷说是。

    这就老太太一个人出门,南安侯府侍候过她的老人都不中用,老的老,病的病,两个陪房施氏何氏在,一个抱着给老侯的药,一个抱着给掌珠玉珠的,年青丫头们簇拥着,二门外上车,角门出去,先往南安侯府。

    ……。

    说一声老姑奶奶来了,南安老侯竭力睁睁眼。眼神儿昏花模样,床前的三个儿子再次湿了眼眶。

    老太太到床前,看着人倒出药汁子,钟大老爷扶起老侯,老太太亲手把药送到老侯唇边,老侯还能勉强一笑,用虚弱的嗓音开个玩笑:“妹妹生受。”把药喝了,睡下吩咐:“你们出去,还让我和你姑母说说话。”

    三个儿子和家人们出去,把房门轻掩。

    “昨天我又梦见她,嗐,又让我骂一顿!我说皇上仁德,看在老太上皇面上没挖你的坟,你还有太妃名号,但你儿子死得好啊,死得妙啊,我去看了,我从头看到尾,”

    老太太用帕子拭泪。

    福王受刑,文章侯没去看,病到今天,韩二老爷受尸,据说是亲眼看到惨状,病到今天。老侯也是看的人,回来摆家宴,请来不多的几个要好至亲庆贺,过几天也病了。

    老太太泣道:“兄长不要再说死了的人吧,依我说,您这场病来得奇怪,多烧香,这是让他们缠住。”

    “没缠,”老侯嘶哑着嗓子,挥手,有气无力,但精神头儿比刚才好些。他才喝过药,这就不能知道是药的效力,还是发泄的效力。

    眸子有三分亮出来,继续向妹妹说梦境:“我说你害我一辈子,害我妹妹一辈子,害我全家,权当我上辈子和你有仇,你就害吧。但你也害了你儿子,不是她邪心思多,福王也不会有歪心思。我说你还害了韩家,后来我要去打她,老太上皇出来,还是当年的音容笑貌,我就醒了。”

    舔舔嘴唇:“痛快!”

    老太太心如刀绞,这梦见的全是死人。按迷信的说法,这是死人来叫生人,离去不远。“哥哥,你要是走了,我也随你去。”

    老侯吃力的斜眼神看看,牵强的露出一丝笑容:“你再享几年福吧,太后是亲戚,哈哈哈,”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手舞足蹈状:“这亲事好啊,哥哥我亏欠你许多,但老了你能上宫里去住几年,是哥哥我定的好亲事才致有此不是?现在你又住王府,随你游玩,”

    喘上一会子气,又向老太太艰难微笑:“那贱人为儿子修造好园林,不想如今是你享用,可见凡事自有天定,他们当年出力的修,没想到现在还债到我家。”

    老太太怔忡住,喃喃道:“是啊。当年修福王园子,我那不成人的嫂嫂去做客,请全京的女眷,独没有我,”

    “现在归你一个人好好的玩。亲家国夫人随意亲和,小袁是个好孩子,宝珠孝敬你,你一个人搭个戏台,天天晚上唱半夜没人管你,再也不怕没有人陪,等我走了,也不担心你孤单,”老侯面上露出笑眯眯:“多好,归你用了。”

    老太太骇然,这不是回光返照吧?悄步儿出去,老侯眼神时而有彩,时而涣散,看不清老太太出去,自己还在说着好园子如今归我家,老太太已到门外,悄而焦急告诉候着的三个侄子:“快请太医!”

    太医飞奔而至,看过也不好说,丢下补药,只说今天明天不打紧。老太太找个地方痛哭一回,在她心里是不作恢复之想。老侯年纪在古人来说已不是短寿命,就是老太太也有人说她年纪高,默默做好老侯离去的心思,要水洗过脸,先往玉珠家里来。

    看着玉珠喝药,玉珠还不情愿:“这药要天天喝吗?”

    老太太语气恶劣:“宝珠就是这样喝的!”

    玉珠才不信,她夫妻已分房,就是以前不生分,也是普通人家有妻有妾那种,夫妻并不天天同房,不同房,喝药认为没用。

    也问过宝珠在山西生孩子前并不是这样,心里更拧。

    但老祖母恶狠狠,玉珠无奈喝下。老太太懒得和她多说,出常家门上车去见掌珠,心中幽然长叹。祖母就要随舅祖父走了,走前能听到喜信儿就行。

    暗骂玉珠不省事,但要走的心事不会明说。没多久,车到文章侯府,何氏捧着最后一盏药,施氏扶着老太太进去。

    去常家,老太太恼怒玉珠和妯娌们生气,带累夫妻不和。也同样恼怒常大人娶的儿媳不好,委屈她的玉珠,因此送药先去常家,常家若有人来留说话,老太太也好推辞:“还有紧着去看大孙女儿,那一家子有病人。”

    到文章侯府,可怜韩家让福王拖累得不行,老太太和对常家不一样,依礼先去看病人。

    为方便照顾,二老爷和文章侯睡在隔壁的两间房,老太太孙氏哭得眼花看不清,侯夫人帮着她亲身守着。

    见老太太来,忙就让座。

    文章侯是男人,老太太占着年长,又算长辈,坐到床前去看视。寻出好话安慰他:“我的大孙婿,你的儿子,就要回来,你喜欢喜欢,病就好了。”

    文章侯每每流泪:“家门不幸,出叛逆之人,我们跟着受累不打紧,只是委屈您的好孙女儿,无颜见您呐。”

    “快不要说这话,大孙婿回来,你就要抱孙子,你喜欢喜欢,你的病就好了。”

    看过文章侯,再去看二老爷,最后和掌珠到小厅上,看着她把药喝下去。

    掌珠和玉珠不一样的心情,祖母亲自熬,亲自送,自当珍惜,不管丈夫在不在,一气饮干,老太太看着笑容满面,掌珠又问老侯的病,老太太推说时疫,过了春天就好,掌珠家里有两个病人,分身乏术,不能去看老侯。

    老太太出这个门,再在心里暗叹一声,能听到喜信儿也是好的。

    这般三下里送过药,心情难免不好。直到回家去,见门楣光辉,家人奉承,绣廊画径,往来会见宝珠的人不断,老太太重有笑容。回去戏台前坐下,不是老侯病重,她要招人非议继续看戏,是老太太有随老侯而去的心思,这就照看不误,锣鼓点儿一打,让她能暂时放松不少,这就再去看戏。

    也就是她看过老侯回来依然看戏,才让宝珠一直没想到老侯病得很重。

    戏台上一开始,宝珠就叫过陪房何氏来问老侯病情,听过更觉得等不得。一心等袁训回来,夫妻同去探视。

    ……

    草坡向阳,几枝杏花都想闹枝头,花尖半吐,几点嫩蕊隐约可见。

    下面嘻嘻哈哈不断,织锦绣衣各种颜色都有,雪白,雪青的,玉白的,绯红的,黄青紫蓝,比真正开花时颜色都全,三五做一堆,不时大笑爆发。

    “小袁,你他娘的还跑不跑?”有人吆喝。

    袁训带笑回骂:“去你奶奶的,不跑不成怕了你!”

    说话的人斯文相貌,惫懒气质。天还没见多热,楠木扇子先握在手上,在这里倒不显突兀,马跑得热,扇子忽闪不停,听过袁训的话寻思:“你骂我奶奶,我祖母是什么人,你难道忘记?”

    这位是太上皇膝下最年长的公主,最长的孙子,年纪不大,十四都不到,在这里充大人,小袁长小袁短的叫,其实论起来,低了袁训一辈。

    闻言,全都乐,有人笑道:“那你骂他娘,他的娘又是什么人?”

    那位小爷咧咧嘴:“好吧,咱们全是亲戚,谁也别骂谁!”

    放眼看看,这里不管哪一堆儿,不是皇叔,就是皇子,不是公主门第出来的,就是七牵八绊的勋贵子弟。

    清一色的富贵闲人,吃饱了没事做,别人忙得不抬头,他们先跑来游春赛马。

    袁训和他上马,往远处赛一回,自然袁训的战马快,但怕他哭鼻子,回来时让他同时到,有人眼尖看出来,大声笑骂:“不要脸的送人情!”

    那位骂人正不过瘾,对骂起来。袁训带笑把马缰给关安,往杏树下案几上寻茶喝,一个人走过来,向他背上轻轻一拍,道:“我案上有酒,过来喝酒和你说话。”

    袁训回身看,见是排行第四的皇叔,当今皇帝的四皇兄。他现管着一些宫务,过来找自己说话,袁训脑袋瓜子飞快转动,暗未只怕是出难题来的,当下答应一同过去。

    四皇叔的案几在水边儿摆着,大大的锦垫,一角还坐着几个抱琴鼓瑟的家乐,袁训先取笑:“皇上可忙着呢,”

    四皇叔手点住他:“我来是过了明路,皇上说皇族子弟武艺不可荒废,我监督他们骑射,你这将军射箭有名气,所以才请你。既然来了别挑眼儿,挑我也不怕你。”

    袁训皮头皮脸坐下:“给我好酒,我就不挑你。”

    四皇叔大为满意:“行!以前就看你小袁爱交朋友,现在你也没有变,我的酒,给你喝个够!”

    他是小玉杯,袁训握在手里轻呷,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四皇叔微笑:“不用担心,我就一件事同你说。昨天送进宫一批太监,有两个是我送的,中你家寿姑娘用不?”

    “中她用,她说了也不算。”袁训装糊涂。

    四皇叔挑挑眼皮子:“你我之间不装相,皇后娘娘还管不过来,嫔妃们都有插手,都想着老太后把宫务交卸,都想分点儿。”

    袁训轻笑:“这又不是分糕饼。”

    “你还不知道吧,前天张贤妃娘娘兄长来见我,说端午节宫宴摆在御花园的好,”

    袁训含笑:“不错。”

    “到下午欧阳容妃父亲来见我,说端午节有歌有舞好。”

    袁训笑容不改:“挺好。”

    “到晚上赵妃娘娘母亲来见我家王妃,又是一个主张,”

    袁训笑容满面:“甚好。”

    “好的很,我都快让指使得没主张!这全是娘娘们,趁皇上刚登基,娘娘刚入主中宫,还没上手,她们全上来了。再向你诉个苦,”

    袁训眼皮子瞟瞟一旁的家乐,再瞟瞟手中美酒,四皇叔大笑:“你少和我打暗谜儿,这酒乐的乐,与诉苦无关。”

    袁训好笑:“皇叔请说。”

    “我虽是皇叔,但不敢胡乱得罪这些娘娘。她们给我算提个醒儿,我就找你来了,我送的两个太监,为人可靠,服侍上放心。让你家寿姑娘挑去用吧。”

    袁训笑眯眯:“这是宫务,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四皇叔压低嗓音:“你又装上来!有太后在呢,这阵子瓜分宫务,你家寿姑娘再不抢点儿走,可就没了。”

    “她七岁还没到,怎么抢?”袁训反问。

    “有太后呢。”四皇叔露出精明,嗓音就更低:“我不是乱指使,我是从皇上登基看到今天,我是明白过来,我再不想法子,我送的人全不知道到哪个爪哇国去。我送的,你还能不放心?”

    “放心,但按皇叔说的,最近是全没主张。”袁训握酒杯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一紧。

    四皇叔盯着他不放,等他下文。

    “我女儿不犯着掺和吧?”袁训面上谨慎出来。

    四皇叔一哂:“没听说你是个傻人,今天倒说傻话。宫里年年岁岁月月日日是这德性,我宫里长大我比你清楚!放清醒,别以为小就能置身事外,大家一哄而上,谁管你小不小?这你是正牌子的国丈我告诉你,换成别人我还不说。”

    把下巴一昂:“你当什么容妃贤妃她们家人不知道巴结我?我懒得搭理。”

    “收两个人,这我能说话。你说抢什么抢的,你少来吓我。”袁训掀掀眼皮。

    四皇叔微乐:“随你吧,只要收我的人就行,你这大放心样子,有太后好倚仗模样,也不想想和我比年纪,你年青,不信我的就算。”

    “说话当心,有太后这话我从没说过。”袁训翻翻眼。

    “你也别乱说话!我今儿先找的你,为你安心,我也说的有不能传的话,这样你我都放心。你嘴紧,我也嘴紧。你敢乱说,大约也清楚我的意思。”四皇叔嘿嘿。

    袁训耸耸肩头:“皇叔果然是难缠的。”

    ……

    回来的路上,袁训把四皇叔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最近散闲得很,宫里的事情有的是精力打听,四皇叔说的他全知道。他还真的是有太后在,放心一半,余下一半,此时再盘算一回,也算早有准备。

    太后面前都赌了一回气,不行再去赌一回。

    这样想着进家门,月高挂枝头,丫头们往里回话:“侯爷回来了。”加寿先忙乱起来。

    穿着长长寝衣的加寿,让母亲扶着爬下床,告诉她:“别说我回来睡,等会儿我再出来,吓爹爹一下。”

    “他才不会吓到,他只会很喜欢。”宝珠说着,见女儿跑开。

    袁训进来,宝珠上前帮他解衣裳,酒味儿冲天,宝珠想到老侯病重,就道:“不应该这样喝才是,是谁又灌你这么些?”

    “你猜。”袁训抱住她。

    “除去你,别人都有官职,都忙。柳至大人又丁忧,”

    袁训撇嘴:“真是从哪头数也轮不到他丁忧!”

    “丞相是他的亲伯父不是吗?”宝珠心想这个人真的喝多了不成,把这个也忘记。丢下他去取泡好的醒酒茶,袁训向榻上去坐,懒懒道:“人家侄子多得很,就他最显摆,他爹还在,他跑去丁忧!”

    宝珠忍住笑:“提他你就怪话多,我就是说他不会陪你喝酒,这跟你有仇似的让你喝多的,又是谁?”

    “是……说出来你也不认得。”袁训把话咽回去。

    宝珠也只是随便问问,看着他喝两碗茶,闻闻酒气不多,把嗓音略提:“这衣裳也换了,也漱了口,这就可以见人。”

    “见谁?”袁训虽醉也听出来,抬头好笑。

    一道小身影过来,欢快的小嗓音:“爹爹,是我啊。”

    袁训大受惊吓模样,宝珠含笑,又装上了,难道进门没有人告诉你?见加寿扑到袁训怀里,袁训把她举举高高的,父女一起哈哈大笑,加寿兴高采烈:“太后允我,三、五天里可以回来住一晚,爹爹,你喜不喜欢?”

    “喜欢极了!”袁训把女儿往肩头一扛,父女还是哈哈大笑,在房里走了一圈,争着让宝珠看好不好。

    宝珠掩耳朵摇头笑:“不好不好,吵得慌。”

    把加寿哄睡,是一个时辰以后。加寿有个绣楼在父母正房后面,但她还小,宝珠把对间收拾出来,以前是给女儿午睡,这就把她抱过去,袁训舍不得,想让女儿在夫妻床上睡一晚,宝珠说有话说,和袁训在女儿床前看了会儿她睡容,携手而回。

    把老侯的病情告诉袁训,袁训也没想到。“前几天我才去看过,舅祖父不让我多去,说一堆加寿在宫里,处处要当心的话,让我回来细寻思,把心放在女儿身上。我临走,还和我吃了一杯酒,我也大意了,这怪我疏忽。”

    月色本来是明亮在床前,随着心情,这就幽幽。袁训想吃水不忘挖井人,能有宝珠长相伴,能有加寿怀瑜怀璞二妹和三妹,全是因为老侯做大媒。

    太后过了明路,才有守得云开之想,老侯要是西去,袁训心头一疼,往床下就跳:“我现在就去看他。”

    宝珠叫住他:“明儿再去,我也去呢。你现在去了不打紧,病人还以为他自己病得重。明天上午,把加寿早送回宫,我备下的有东西,和你一起去,现在你回来,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同样舍不得,你我商议商议,要不要请小贺医生来?不是我不信太医,我看好些年小贺医生,孩子们出生他全在,我最信他。还有真的不行了,后事怎么办?”

    说到这里,宝珠凄然泪下:“我和姐姐们都不是舅祖父面前长大,但打小儿会记人,就知道有这样一个舅祖父,他年年给祖母送银子,祖母拿银子养活我们。再就不说你我亲事是舅祖父做成,只说祖母不能接受,祖母以后可怎么办?虽有我们,却再没有手足,依我说,还是请小贺医生去吧,明儿一早让天豹回去,你看好不好?”

    袁训低头想上一想:“明天看过再说。”

    ……

    瘦骨嶙峋的老人,闭双眸似睡着。扑面而来的风烛残年,让袁训宝珠全呆住。

    老太太和他们一起过来,坐在床前无声又垂泪。大老爷向袁训低声叹气:“他最不愿意你们小夫妻看到,最怕你们担心。有时候自己还说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你们的亲事。清醒的时候,我问过,总不能一直不告诉你们,才说临去时再告诉,倒不是有意瞒你们。”

    袁训急急问:“可能进饮食?”他几天前来看还不是这样,忽然瘦削,只能是吃喝上全没跟上。

    二老爷也垂泪:“除去姑母送的药汁,几乎水米不进。”

    “这怎么行!”袁训和宝珠齐齐出声。

    老侯让惊动,缓缓睁开眼,见到是袁训两个人过来,先有一个浅浅笑容,再就道:“我大限到了吗?也是,才刚我又梦见福王,让我骂…。”

    一口气没上来,眼看着就要翻白眼,袁训扑上去掐人中唤参汤,灌下去两口参汤,老侯重新清醒,他异常平静:“不要难过,都会有这时候。好好待加寿,不可大意一星半点…。”

    袁训含泪听着,悄悄让宝珠去备汤水。等到送来,老侯喝上一口就摇头,袁训放他安睡,出来大家商议。

    “要是能进饮食,也就能过这个关口。”他凝重地道。

    钟大老爷心灰意冷:“我们试过好些法子也不行,父亲这是大仇得报,再没有念挂。要是福王没有死,父亲也许还能提起精神。”

    袁训沉声:“那再找个对头出来!”肩头让宝珠轻推动,宝珠使眼色:“作什么只想对头?”袁训明白过来,眉头微展:“是啊,我有一个人可以救舅祖父!”

    钟家三兄弟大喜:“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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